【不然換你！】Your turn now.
「所以，該換你了。」
照理說來，那是個與平日一般無異的早晨。
兩天熬夜後他被約翰勒令去睡了幾個小時，早上八點一睜眼立刻又衝回他的實驗桌，連睡袍都懶得換──改良過的培養基應該要長出新菌種，但是目前為止，他還沒觀察到幾種黴菌之外的生命。新配方必須有效，除非他的計算從頭到尾都是錯的──當然不可能。
離題了。不過，從任何方面來說，這一天確實和所有無案可查的日子相差無幾。
除了約翰莫名的怒火。
「什麼？」
「我說，換你了，夏洛克。」
「我聽見了。我問的是，『什麼』換我了？」
約翰衣裝整齊地坐在扶手椅中，一手撐著下巴看他。八點半約翰下樓看到他之後，先是愣住，皺起眉；在扶手椅坐下，揉著太陽穴思考片刻後，就維持動作一直瞅著他。
難得地，他竟然猜不透搭檔心裡在想什麼。約翰不是向來都很好懂嗎？
「全部。」
約翰簡單回答之後，忽然轉身出房，蹬著腳步上樓。他皺起眉，拿鑷子繼續戳弄培養皿一會兒，突然想起麥考夫承諾過要幫他弄點新材料。
「約翰……」
「夏洛克，幫我把手機拿過來。」
「……什麼？」
他轉過頭，看到換回睡衣的約翰跳進他習慣的坐位，把腳收到沙發上，抿嘴對他聳了聳肩。
接著把手攤平隨便伸向空中一個方位，閉上眼睛開始等待。
牛奶。麵包。萵苣。番茄。附註：嘗試不同的沙拉做法，若有熱帶水果請一起買回來。
夏洛克瞥一眼購物清單，煩躁地揉成一團扔到籃子裡。
清單？他需要什麼清單？這點東西根本不必動用腦子。偏偏哈德森太太得知他倆交換行動時，硬把單子塞到他手中：約翰每次都會拿購物清單呀，要記得一項項打勾免得忘記喔，夏洛克。你真體貼。
天殺的體貼。要不是因為約翰──
因為約翰──
算了，反正他都出來了。夏洛克順手拿了幾根香蕉丟進購物籃，提著走向自動結帳機。
這個嘛。他不必像約翰一樣被結帳機欺負，是不是？
「幫我帶啤酒。」
手機短促響鈴，他拿起來看了下，是約翰傳來的。
啤酒在結帳機的反方向。夏洛克勉強深呼吸，按照要求轉身走向冰櫃。瞪開一群明顯未成年──兩個偷吸大麻，一個前晚在女友家過夜，最後一個是同性戀──還擋在酒類冰櫃前的青少年，拎了半打啤酒之後，他再次回到結帳機前排隊。
噢，不，他還來不及排隊。他正要跨進隊伍時，手機又響了一次。
「乳酪和口香糖。」
都在賣場的另一頭。
該死。
「約翰，上車。」
手機響起。
約翰低頭看了看簡訊──麥考夫。按夏洛克的推理，大概又是牙醫。
……不，重點不是這個。麥考夫已經完全放棄直接跟他弟弟溝通了嗎？一有事就找他？
「今天不行。」
會傳簡訊過來，想必是因為他一直待在家裡，找不到機會把他弄走吧，約翰簡單回了幾個字。
麥考夫傳了個問號過來。約翰想想，回覆：今天我是夏洛克。
沒下文了。
看來不會得到什麼刻薄評論，約翰才鬆口氣，手機又響了一次。
「真有情趣。」
「……」
不，他們並不是在玩角色扮演，雖然看起來很像……雖然某方面說來可以算是……雖然根本就是。噢，操。約翰搓了搓頭頂的短髮，放棄解釋。
平常夏洛克在幹什麼？他在沙發上蹲了一陣子、又到實驗桌前看了看那堆儀器，最後只好開始上網。他可沒有夏洛克的腦袋和實驗精神，這會兒無聊到快瘋了，但夏洛克平常不太出門，為了忠實呈現，他也得把自己關在家裡。
該死。出什麼餿主意啊你，約翰華生。他覺得自己可以理解夏洛克無聊到對牆開槍的舉動──呃，至少理解一部分。
說到開槍。
……他該試試嗎？但是哈德森太太在樓下，而且這麼一來他們的房租又會上漲。牆壁坑坑疤疤也不好看。
不對，他現在是夏洛克，夏洛克無聊的時候不會考慮這些。
夏洛克無聊的時候……約翰猶豫地拿起小桌上的槍。該不該……
碰！
砰！
「噢該死！」
樓下忽然一聲巨響，他的手指就扣下了扳機，牆上又多了一個洞開始冒煙。
「學得不夠像，約翰。我不會站著開槍。」
說話的當然是夏洛克。樓下傳來哈德森太太對於摔門的不滿驚呼，夏洛克不以為意，看了他一眼就轉身走向廚房。
──牆上穿孔這點小事夏洛克不會心虛，但他可沒法藏住愧疚的表情。約翰趕緊把槍放回小桌，坐回沙發……不，他不想讓夏洛克進一步嘲笑他，所以他倒在沙發上蜷縮起來，背對著搭檔。
反正夏洛克經常採取這姿勢。
「該死，約翰！你為什麼在冰箱裡放手指！」
──什麼？約翰下意識想反駁，突然領悟過來。
「我在做……血液凍結的實驗，做實驗。」
夏洛克的腳步聲在廚房裡轉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他身前，他聽到夏洛克深吸一口氣，等了一會兒，卻沒有下文。
他扭頭望去。夏洛克在他的電腦前坐下，手指擱在鍵盤上，抿唇，微微皺眉，還用手指不停捻著下巴。
「別盯著我。我平常不會那樣盯著你看。」察覺到他目光，夏洛克頭也不抬地說。
「你在做什麼？」他問。
「上部落格發表文章，隨便逛些網站。這不就是你平常做的事？等會我還得看電視，然後找幾個女人約會……」
「你平常就看到那些？」
「我說錯了？」
夏洛克總算抬眼看他。約翰深深吸了口氣，嘴抿成一直線，從沙發上起身。
他實在太蠢了。跟夏洛克玩這種遊戲。
「錯了。只錯了一個地方。」
夏洛克盯著他，沒有回答。
「你沒把你自己放進去。」約翰說，伸手揉了揉太陽穴。「算了，夏洛克，咱們還是換回來吧。」
※
沒把自己放進去。把自己放進去哪裡？他扮演得還不夠像？
夏洛克回到自己的扶手椅中，十指相對，擱在嘴唇前方思考。
腦中轉過一遍約翰平日的流程，值得注意的地方他幾乎都完成了。還有什麼？
「夏洛克，午餐要吃什麼？」
「隨便。」
他心不在焉地回答。到底哪裡錯了？自己要放在哪？
「那就咖哩飯，昨天哈德森太太帶回來的。來點啤酒？」
不用。他隨便揮了揮手。那句話，總不會是說他沒放真感情下去演吧？他看了廚房一眼──約翰正在拿餐具，午餐已經在微波爐中加熱，稍後會端到客廳來吃。
廚房桌子還擺滿他的實驗儀器，約翰不曾試圖說服他移開。
「約翰──下來拿沙拉哦──」
「來了！」約翰朝樓下喊道，繞過去把午餐遞到他手上，才下樓去拿沙拉。「妳真的放了香蕉啊，哈德森太太？」
「是啊，難得夏洛克……」
他低頭看著午餐，隨便翻弄了兩下，叉起一塊馬鈴薯。
沒把自己放進去──「自己」，指的是約翰還是夏洛克？
噢，愚蠢的角色扮演啊。他把馬鈴薯送進口中，支著下巴垂眼思索。
沒把自己放進去。是沒把約翰放進約翰的角色……
……還是沒把夏洛克放進約翰的角色？
淡藍眼珠中瞳孔猛地一縮。
啊，愚蠢，太愚蠢了。
「夏洛克？你不要嗎？」
明明是愚蠢至極的錯誤，卻……很重要。
「──夏洛克！」
「什麼？哦，放著。放著就好。」
約翰習慣性地微微歪頭蹙眉，聳了聳肩說「好吧」，把沙拉放在桌上，回廚房拿自己的咖哩飯。
夏洛克看著他的背影，沒說話，繼續叉起一塊雞肉。
午飯後，約翰正要收拾餐盤，卻被制止了。
「我來吧。」
……夏洛克要洗碗。他什麼時候培養出家事的興趣了？約翰懷疑地鬆手，讓夏洛克拿過碗盤走向水槽。
好吧。約翰扯扯嘴角，自己去拿了今天的報紙，坐回椅子。
水流嘩啦嘩啦響起，他展開報紙。這幾天沒什麼大案子，幸好夏洛克還有微生物可以玩，否則早就鬧個天翻地覆。只是他實在玩過火了，將近三天不睡？還是跟細菌打交道的同時？
……啊，話說回來，麥考夫不曉得找他做什麼？約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。
「約翰。」
過了好一會兒，廚房裡傳來呼喚。
「嗯？」
「你剛剛有個地方演錯了。我是說……演得不太好。」
「什麼地方？」
他一邊傳出簡訊一邊回問。反正夏洛克遲早要挑他毛病的，習慣了。
「血液凍結的實驗。這理由太……過時了。血液凍結根本不算實驗，至少你應該說唾液凍結，雖然那個實驗我……」
「好，好。」至少是技術性的錯誤。「抱歉，下次我會記得的。」
「……沒關係。」
水聲還在響。兩個盤子，兩個碗，兩根叉子。為什麼洗這麼久？
「夏洛克，你還沒洗好？水費不便宜。」
水聲停止。約翰滿意地翻過一頁，卻聽見夏洛克又喊了他一次。
他等待片刻，但廚房無聲無息，他只好放下報紙扭頭過去。
「什麼，夏洛克？你到底想說什麼？」
欲言又止？這可不大對勁。該不會真的被那些細菌弄到發燒了？約翰皺起眉頭。
「沒什麼。」
「啊？你病了嗎？」
「沒有，我──嗯，我是說──」
又是停頓。約翰耐心用罄的前一刻，句子總算接完。
「我也演錯了。」
連珠炮般炸出一句，又沒了。
「啊？」約翰茫然半晌，才反應過來。「什麼──哦。」
居然想了那麼久才想完？他搔了搔頭，嘆氣的同時卻忍不住微笑。
夏洛克，夏洛克。世界上最難的果然還是要你承認自己的錯誤嗎？
「沒關係。」
廚房裡依舊安靜，手機卻響了。他低頭按鍵，一邊故意在夏洛克回答之前補上一句。
「畢竟你是個笨蛋，夏洛克。」
背後低低一哼，腳步聲重新響起。放好碗盤，走回實驗桌前。
停下。
「我去換衣服吧，出門拿個東西。」
約翰伸個懶腰，站起來揉揉肩膀。麥考夫的車很快就會到了，他轉身上樓。
演錯原來是那麼一回事。夏洛克移開培養皿，拿了一個新的。
沒把自己放進去；沒把夏洛克放進約翰的世界裡。
──原來我已經是你的一部分。如此……關心的一部分。
這麼說來，約翰是為了他不睡覺而生氣？夏洛克瞄了培養皿一眼。
這種……關心。嗯。對，他是沒演到。
「我走了，晚點回來。」
約翰在樓梯口探頭對他說，他揮了揮手算是道別，聽著約翰一路下樓，和哈德森太太告別之後推開大門出去。
他當然知道約翰要去哪裡。約翰傳簡訊給麥考夫時打字的節奏和傳給那些女人不一樣，停頓比較少，不需要小心翼翼措辭以免誤會，字數也少得多。
當然，他也知道約翰會帶什麼回來──麥考夫要給他的東西。
他需要的東西。
一向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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