──他們不讓我們見爺爺。是因為爺爺上天堂了嗎？
──人死後不會上天堂，他們被帶到一個房間裡，然後燒掉。
「夏洛克！」
「嗯？」
冬日難得的爽朗天氣，陽光普照，貝克街上人來人往。後方傳來喊叫，他停下腳步，回頭看著氣喘吁吁朝他衝來的搭檔。
「你又怎麼了，約翰？」
「怎麼了？不是我怎麼了，是『你』又怎麼了！」
又是毫無來由的指控。他翻了個白眼望天，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繼續向前走。
等不及要回他們的公寓。新的泥土樣本尚未分析，他怎麼就這麼輕易讓人把他拉出門？
「夏洛克──！」
……大概因為對方是約翰吧。
他沒有停下，因為搭檔皮鞋落在路面的分明節奏一路尾隨，直到與他並肩。他轉動淡色眼珠，微微向左下方瞄去。
「所以？我又做錯了什麼？」
「就算你不收東西，好歹也道個謝！」
「你花太多時間在無意義的客套上，約翰。你們都是。如果你不介意偶爾聽進我的話，你──」
２２１Ｂ。他走上門階，口袋中的手指還來不及探尋袋內空間，腦中迴路已運轉完畢──這是相對簡單的記憶喚起，只有「今天早上和約翰一起出門」一行。
他直接抽出手，自然地從約翰夾克的胸前口袋摸出鑰匙，插進鑰匙孔。
「──的皮帶就不需要多放一格。」
「夏洛克……你非得從我的口袋拿鑰匙？」
和約翰一起出門，何必自己帶鑰匙？他輕嗤一聲，沒有回答，領頭踏入熟悉的公寓。
順帶一提，他並不需要額外推理出搭檔放鑰匙的地方。一成不變的軍人。
「還有，我的皮帶沒有多放一格！別說你從皮帶摺痕看出來，我今天拿了全新的！」
「如果不是多放一格怕我發現，你拿全新的做什麼？」
一成不變的軍人啊。
「我為什麼要怕你發現……」
氣勢立刻弱了。他扯動一邊嘴角笑了，沒有讓搭檔看見。
──因為你怕我發現以後，我會抓緊你沒聽的警告，狠狠嘲笑你。
這句話會讓約翰拉不下臉轉身走開，他也勉強忍住沒說。
「別再收那些人的東西了。」
上樓進房，他解下圍巾丟在一邊，逕自走向顯微鏡，把早上看到一半的樣本重新調整了位置。後頭傳來倒抽口氣、喃喃咒罵聲，他知道約翰不是針對他那句話，只是在開冰箱放買好的食物時看到裡面那包眼球。
「不收要怎麼辦，像你剛剛一樣直接走掉？夏洛克，那些人喜歡你，他們只是想討你歡心。」
「那就給我一些有趣的案子！大案子，特別的謀殺！我不需要無聊的小點心，約翰，我看你也不需要。」
他傾身湊近鏡筒，小心轉動調節輪。先是粗的，然後是細調節輪。
「……夏洛克，你真該學會顧慮一下人情。」一聲嘆息。「常理，大家的作法，我們凡人的無聊玩意兒，隨便你怎麼稱呼……」
「我討厭無聊。」
他心不在焉地回答。約翰最近越來越嘮叨了，怎麼回事？
「那些無聊也有用！」
走動的窸窣聲，把自己摔進柔軟扶手椅的沉悶噗砰聲，啪一下打開筆記型電腦。約翰回到老姿勢了，但八成還有話要講。
他再次轉動調節輪，放開手，開始專心觀察物鏡下的褐色與紫色斑點。
「說真的，夏洛克，你要是肯偶爾關注一下別人的想法，就不會老是被刁難……」
「刁難？誰能刁難我？我可真喜歡刁難。」
「你聽我說！記得上次的案子？不，不用回答我，我知道你記得。在曼徹斯特，艾蜜莉‧強納特……」
「強納森。」
「對，嗯，就是那個。」他可以想像約翰像平常一樣不經意朝空中揮了揮手。「那裡沒有雷斯垂德，關鍵證物硬是拖了整整一天才送到你手中……」
他嘆息。當然知道約翰要說什麼──又是那一套。
「我不知道那條手帕的存在。」總是有哪裡會出錯；那次他幾乎按耐不住把那群白癡剝皮拆骨的衝動。「如果知道，我早就去把它弄到手……」
「是，但他們故意不告訴你全局。因為你一上場就狠狠羞辱了鑑識人員。」
又是那套交際常識，人心、感情。愚蠢。感性只會破壞縝密的邏輯推理。
沒耐心聽下去，他索性截斷約翰的話。
「所以，後來解決了沒有？」
「嗯？解決了，不就是我去跟他們聊了會，問出來……」
「對，這就是重點。你去問了。」
搭檔以單音節表示遲疑。他吐了口氣，總算抬起頭，側過身直視約翰的眼睛。
「『你』，幫我解決了──這個什麼來著──人際問題。我還需要懂什麼？」
約翰愣了一下，形狀看起來總有幾分無辜的眉毛一抬，一蹙，再一揚。
困惑。繼而領悟。說不定還有幾分……受寵若驚。
這回卻換他皺起眉，受寵若驚？這傢伙驚訝什麼？他不是好幾次表示過約翰對他的重要性？
……沒有嗎？
「夏洛克……你總不能一直靠我。如果我走了怎麼辦？」過了一會兒，搭檔悶悶地答道。
至少現在回到了與他的錯誤無關的話題，他轉回身，又俯向顯微鏡。
「那就別走。」他簡潔地回答。他不需要也不打算學會「常情」。不，只要有約翰在，就不需要。「待在我身邊。」
沒有多費心思等待回應，他只是維持著雙眼湊近顯微鏡的姿勢，向旁邊平舉起右手。
「約翰，茶。」
片刻寂靜。
他聽見一聲輕輕的嘆息逸入耳中。然後是啪一聲闔上筆電，撲簌簌拍著衣服起身。
液體傾入杯子的脆響。
「就來了，夏洛克。」
他聽見搭檔節奏分明的步伐，穿過貝克街２２１Ｂ的房室，穿過一切機率之後的絕對，穩穩地來到他身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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