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The three oddest words” - Wisława Szymborska, 1993
夏洛克從來不讀詩。
他不會承認他對知識的概念相當偏頗，就算那是事實。
夏洛克原該是不在乎那些垃圾的──畢竟是他自己選擇刪除或隔離那些資訊。然而承認這一點，怪異地，依舊像是承認他並非無所不能。
哦，不過，夏洛克本來就不是無所不能的。約翰在許多時候竊笑著想起這點；姑且不說太陽系，那是個尚未解答的問題。
是在他難得拿起純文學，夏洛克卻冷眼以對的時候。
──雖然他自己最後也沒看完。
在他感冒發燒，喃喃囈語向床旁的夏洛克要求搖籃曲的時候。
──隔天偵探帶著略微扭曲的表情嘲笑他的幼稚；以為可以扳回一城，讓他忘記自己昨天唱了什麼。
在他提及愛的時候。
──儘管他只在夢裡試過。
“When I pronounce the
word Future,
the first syllable already
belongs to the past.”
「你在看什麼？」
那是去年某個下雪的冬日，夏洛克捧著兩團意義不明的毛線，經過客廳時隨口問他。
「詩集。一個波蘭女人寫的，名字叫什麼來著……」他翻回封面，試著念出異國語言。「辛波絲卡。」
夏洛克居然沒對詩集發表任何感想。是，他是碎碎唸了一大段，但針對的是「約翰在讀詩」以及「人類總花時間在無聊的幻想上」，而非這本詩選或這位詩人。
那天約翰才發現，夏洛克的書櫃上幾乎沒有文學作品。不過，他自己手上的詩集也是前女友送給他的禮物，今天心血來潮才拿下來翻的，沒什麼資格說別人。
「我蠻喜歡其中一首……」
夏洛克沒有回應，專心看著顯微鏡。他也懶得管，照樣唸他自己的，反正這種情形很常見。
「……叫『三個最奇怪的詞』。第一句是，當我說著『未來』，第一音方出，已成過去。」
如今，那是少數他記得的詩句。
因為他曾經設想、應該從此刻開始延伸到永恆，一成不變也刺激驚險的未來，已經成為過去式。
他所描繪和夏洛克永遠在一起的未來，已經成為音節墜落不復更改的過去。
“When I pronounce the
word Silence,
I destroy it.”
「閉嘴！」
「……我根本還沒說話！」
「你在思考。那很吵。」
當時看著這句詩，他似乎笑了，因為用在偵探身上再貼切不過；夏洛克痛恨別人在他思考的時候干擾他。
想來是應該的，畢竟夏洛克思考的強度與集中力遠非常人能想像。所以他們的公寓裡，多半時候很安靜，若有吵雜聲，大部分還是夏洛克自己製造的。
「無聊」「無聊」「槍聲」「小提琴」「無聊」「摔掉手上任何東西」「抓狂咒罵凡人毫無新意的腦袋」「無聊」「無聊」「無聊」。
還有，「約翰」「約翰」「約翰」「約翰」。後面總是接著各式各樣無理的要求，替他從抬手可及的上衣口袋拿出手機、約會在即，還硬是要立刻買到想要的東西。
他懷念那些要求。
沒有人會再命令他安靜、閉嘴、不要動，然而此刻充斥的沉寂已非從前兩人相安無事的寧靜。
──「約翰，閉嘴。」
「夏洛克，你才是不肯閉嘴的那一個。」
“When I pronounce the
word Nothing,
I make something no nonbeing can
hold.”
最後一句詩，如同一切事物的終局，是最尖銳的。
「當我說『無』，我正無中生有。」
他低聲複誦早已烙在腦中的短句。
如果說出「無」就能成為「有」，就能終止不存在的狀態；如果說出那個名字，就能戳破空泛的現實。
他願意嘶喊著直到筋疲力竭。
他願意重覆千萬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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