※這篇已經有一陣子了，還是放上來記錄一下。
高中畢業當年，親愛的社長Anli桑來問我有沒有稿子可以讓他當腳本，就把這篇寫完了XD
「小弟，煙火怎麼賣？」
「基本款一盒三十，豪華一點的四十，最大盒的八十……」
我對櫃檯前掏著錢包的大叔說。一對年幼的雙胞胎兄妹站在右牆貨架旁，正不亦樂乎地把小小紙盒接連往檯上堆，頃刻間拿了十幾盒各色煙火。
啊──元宵節快要到了。開學後稍顯淡薄的年節氣息突然又濃厚起來，到咱們家雜貨店購買燈籠煙火的人絡繹不絕，一放學我就被老爸抓來看店。
「你賣得太便宜了。」
……當然，不是所有待在店裡的人都會買東西。
也有些人什麼都不買，來了就不走，而且意見滿天飛。
「──每五盒再打七折，還多送你兩個甩炮，來，弟弟，這個給你。」
我無視身後人的抗議，擅自給可愛的小兄妹打了折，把桌上商品包好交出去之後，帶著熱情笑容揮手目送父女三人離開。
「下次再來啊──」
「夏繼晴！」
嘖，果然發火了。我好整以暇地轉身，對上一張氣得有些扭曲的漂亮臉蛋。
要迎接什麼樣的指控我早有心理準備……又不是沒聽過。
「你這傢伙居然、居然……又把我便宜賣了──！」
是的，站在我跟前一身流雅中國服飾的少年，就是「煙火」。
１
「你要去哪，阿繼？」
從門口看進來，雜貨店大致呈現左右短、前後長的矩形。櫃檯在右邊，檯旁的門通向儲藏室，其餘三面牆各釘了幾排貨架。煙花老樣子坐在貨架最上層托著腮發呆，這時往下瞄了我一眼，問道。
「……補貨。」
我把推車從櫃台後的儲藏室裡推出來，無精打采地回答。
搬到小鎮後，我的閒暇時間基本上都耗在這間小小雜貨店上了，對一個高中生來說這簡直難以忍受……雖然剛從城市轉學回來的我還沒有什麼好朋友可以約出去玩，但是一個人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吧！
比如出門逛逛熟悉一下附近環境。搬家前這小鎮只是我一年來一次的父輩親戚集中營，除了紅包金額外基本上沒什麼印象，我早該去瞧瞧附近有什麼娛樂場所，再不然，找個書店也好。
總之，就不是在店裡跟一個自稱煙火精靈的怪胎大眼瞪小眼啊！
「哦……」
煙花回了個單音節，沒什麼表示，繼續盯著外面神遊。
今晚就是元宵夜，河堤邊會有相當盛大的煙火秀。知道小鎮上有個鎮民代表會專辦各種鄉誼活動、還大受歡迎的時候，我吃驚不小。
在我以前居住的城市裡，元宵節只能去看市政府舉辦的燈會，要不就各玩各的，這麼有人情味的元宵模式我還真沒體驗過。聽說還有鎮民歌唱大會咧？還是化妝晚會之類的？
「你大哥呢？」
聞言，煙花一手支頤，收回眺望的眼光轉向我。他的眼珠顏色很特別，半透明如同琉璃，會隨著光影角度變換色彩，頗有種迷離眩惑的氣氛……相較之下，那一頭黑髮除了長度之外都很正常。
我不得不承認，他的形象很符合「煙花」應有的美麗……但要我讚美他，不如殺了我算了。
「那個吵死人的粗俗傢伙？……剛剛還在的。」
知道煙花還有個哥哥時，我不是很驚訝。大概是因為，見到煙花的衝擊已經打碎了我最後一點點對於平凡人生的奢望……煙火都能化身成人了，想發展親友關係有什麼不對，嚇不倒我的。
說不定哪天還會跟打火機展開一場不倫戀呢──可以這麼想的我還真是超乎尋常地淡定啊，唉。
「是嗎，不管他了。你要跟我一起去補貨嗎，煙……」
「補貨？你要補什麼貨，鞭炮快要賣光了嗎！快要賣光了是吧！阿繼阿繼阿繼我跟你一起去啊！！」
一個洪亮的嗓音劈哩啪啦打斷了我。
……說人人到、說鬼鬼笑，說精靈精靈就大吵大鬧！這傢伙可真會挑時間啊。
我本來還覺得用「粗俗又缺乏美感，吵得要命又老是製造混亂」來形容自己的哥哥不太好，現在我已經完全明白，煙花為什麼會在被問到「你跟你哥像嗎？」的時候抓狂了。跟優雅的煙花比起來，眼前這個高頭大馬、深紅色眼眸閃著熾烈火花，連珠炮般迸出一大段話還不停往我跟前湊的青年實在是……亂七八糟，不，不對，簡直太符合他的名字了，那種大年初一吵得人頭昏腦脹的「鞭炮」！
如果是我，我也不想被說像這種人啊──不要邊講邊逼近！我狠狠一掌直擊炮仗大哥的面門，「啪」一聲，這傢伙誇張地騰騰倒退三步，勉強讓了條路出來讓我推著車走到門口。
「阿繼──我也要去啊──」
比我高了半個頭的健壯傢伙，不要用撒嬌的語氣跟我說話！我瞪炮仗一眼，但是這傢伙沒啥眼色，看不出我的心情不好。
「別吵！」
對，我這麼個熱血少年居然在元宵節獨守空閨……獨守雜貨店，還因為儲藏室裡的煙火好死不死在這緊要關頭賣光、居然得推著車橫越半個小鎮去倉庫運煙火，這是怎麼回事啊！老爸這是你的店吧？你竟然好意思放著我跑去跟鄉親交際應酬，就算我這個轉學生還沒有人約，難道我就不能一個人去看煙火什麼的嗎！
「喔喔喔──你生氣了？你生氣了吧？阿繼啊，身為年輕人就是應該像爆炸一樣熱力四射地揮灑青春啊！儘管大聲吼出你的憤怒吧！我可以幫你放個炮助陣嗚哦哦哦、小花花，你幹嘛踢我？」
「不要那樣叫我！」
「哎呀──喜歡『煙花』這種漂亮名字，就不要怕別人叫你小花花嘛──」
……誰能夠理解聽鞭炮和煙火吵架的無奈？尤其當這兩種東西聽起來都沒長腦袋的時候。
不對，錯怪他們了，他們本來就沒有。
２
「好大！好大啊啊啊！這裡頭全部都堆滿了鞭炮嗎？！這實在是太令人興奮啦──」
「閉嘴！」
我一掌巴在那個自顧自開始呼呼嘿嘿亢奮喘氣的大個子頭上，從口袋裡掏出鑰匙。
經過一番跋涉，我們總算來到遠在小鎮另一端的大倉庫。倉庫前方的小空地有斑駁凹凸的灰色水泥地面，一盞路燈孤立投下白光，有點陰森。鐵門上頭掛著一把大鎖，我把鑰匙插進鎖裡轉了幾轉，感覺不太對勁。
一點反應也沒有，沒聽到開鎖的「喀答」聲……我把鑰匙拔出來，直接用手拔了拔大鎖，啪一聲很容易就打開了，好像根本就沒有把插銷插好。壞掉了嗎？
「怎麼了？」
煙花注意到我疑惑的表情，淡淡問道。我搖搖頭表示沒什麼，嘰呀一聲推開鐵門。
倉庫內很暗，雖然有天窗，但是外面天已經全黑了，沒有陽光提供照明。水銀路燈也只照得亮門口一小塊地方，我把推車拖進來停在牆邊，轉身在牆上摸索著想找開關開燈，卻聽到身後一聲巨響，接著響起了炮仗的哀嚎。
「嗚喔哦哦哦──好痛啊──」
那個白癡，踢倒推車了。我臉冒青筋，決定開了燈再去教訓他，就先放著他繼續嚎。
「啊啊啊──痛死我啦──我快要爆炸了啊啊啊啊啊──小花花阿繼你們快來安慰我啊──」
「閉嘴，你這爆竹！」
我終於忍不住怒吼了一句。怎麼可以這麼吵啊！還有，他母親的，開關到底死哪兒去啦！？
「啊？我本來就是爆竹啊。」
對，我知道我不該期望你看過哈利波特。我翻了個白眼放棄繼續找燈，反正就我上次和老爸來過的經驗，進門處不遠應該就是儲存手電筒的地方……我眨了眨眼，循著勉強瞄到的輪廓摸到一旁的鋼架，抽下一隻長長的管狀物，一按。
該死，沒有電池。這是什麼蠢事啊！
「阿繼，你在幹什麼？本來就醜，還那麼猙獰……」
好啦好啦，就你長得最漂亮行吧！我對煙花的問句哼了一聲。嫌我醜就別看不會嗎？……嗯？
「你看得到我的臉？」
這種亮度，我可是連看清楚煙花的白衣都有問題，別說表情了。該不會……
「你有配備自動照明功能啊？」怎麼說煙火都是亮的嘛，感覺挺合理：「可以幫我照照嗎？」
眼前一下子亮了起來，我眨眨眼適應一下突來的光亮，然後看見煙花得意地衝著我揚眉。可惡，你能發光不會早點講啊？害我摸半天！我咬牙走回牆邊把炮仗踢倒的推車扶起來，後者乖乖幫我撿起要裝煙火的塑膠箱。
「這麼說來，你是看不到推車啊？」
「鞭炮又不會發光。」炮仗一臉委屈。「小花花的光只有他自己看得到嘛。」
煙花沒有開分享功能就是了，非得等人開口，這傢伙就那麼喜歡別人求他啊。
「再叫我『小花花』你就給我繼續摸黑！」
果然。我環視長方狀的大空間，四周堆滿了各種日用雜物，還有好幾張廢棄桌椅。倉庫有好幾個隔間，易燃物應該是在最裡面，也就是連接後門的建築物彼端。
「對了，炮仗，記得把門關好，要是小偷進來就糟了。」
我推著車往內走，一路繞開地上散落的物品，忽然想起老爸的安全守則，隨口說道。後方遙遙傳來炮仗的答應，我想這點小事他不至於搞砸，就沒有回頭去看。
「灰塵不多呢。」
朝易燃物置放間走去，途中，煙花突然說道。我看看地面、四周，的確，意外地乾淨。上次來這裡已經是半個月前了，雜貨這種東西感覺上就算天天打掃還是會自己長灰塵出來，半個月應該可以積個一兩公分的灰塵吧……難不成，老爸居然是會天天辛勤打掃倉庫的人嗎？！
……不可能。絕對不可能。那這裡為什麼這麼乾淨？難道傳說中的絕對‧永久除塵劑終於被發明出來了嗎？該死，我也想要啊，雜貨店有多難清掃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，尤其當店主還是個毫無條理的中年男子的時候……
我在想什麼！
才接管雜貨店一個多月的時間而已！
我居然就被這種歐巴桑思想攻陷了！
老媽妳快點從美國回來啊！你兒子是個青春年華的大好少年，不希望最大勁敵居然是灰塵啊！！
「阿繼，你又扭曲了。」
「你很吵，煙花。」
我沒力氣地回了一句。這倉庫怎麼這麼大啊？走這麼久還沒到盡頭？我們的小店有必要用到這麼大的倉庫嗎？
「你敢嫌我吵！無禮的傢伙，知不知道精靈很少跟凡人說話的！」
「我又沒有求你說話！不曉得是誰，一天到晚纏著我……」
「你！」
「好啦好啦，不要吵架、不要吵架喔，哎，小孩子真可愛……」
「「誰是小孩子啊！」」
炮仗一插嘴我和煙花就找到了共同目標，異口同聲朝他吼了一句，炮仗還是笑嘻嘻沒神經地聳肩攤手。
「青春啊～」
煙花和我一致決定忽略他。
又向前一小段。我總覺得不太對勁，暫且停下腳步。
「？」
煙花停在我身邊，一歪頭，朝我露出詢問的表情。
「……好像有別人在。」我小聲答道。
「別人？」
我擺擺手要兩兄弟先安靜下來，凝神細聽。
再向前的某個隔間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，過了一會，聲音又不見了……煙花突然顫抖了一下，伸手抓住另一隻手臂，好像要按住雞皮疙瘩似的。
「有人在動裡面的煙火。」
「……你感應得到？」那別人放煙火的時候你有一飛沖天的感覺嗎？
「我想感覺的時候就可以。」
自行決定連線時間。好人性化呀你，煙花。
「現在呢？」
「不知道，沒動靜了。」
煙花答道，接著炮仗猛地大叫一聲。
「啊！有人在玩弄我！」
「……玩弄你個大頭，給我換個好聽點的字眼！」
我忍不住對這傢伙感到火大。還好別人聽不見他們講話！
「可是他真的在玩弄我啊，阿繼──」
「閉嘴，否則我殺了你！」
我壓低聲音惡狠狠地威脅炮仗，這位大哥似乎只是覺得好玩，笑嘻嘻地閉上嘴。
「是小偷嗎？」
煙花問我，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。
「大概是吧，不然呢？」
「那……現在怎麼辦？」
我還沒回答，炮仗就搶先截了我的話。
「當然是逮住小偷！然後把他倒吊起來，用鞭子抽他，拔他的指甲，然後逼他供出他背後的陰謀勢力，不招供的話就……」
「……剝皮灌鹽水？還是要放到火上烤？滿清十大酷刑一一試過一次？」
這傢伙從哪裡吸收來這麼多奇怪的知識？莫非他平常的娛樂是看古裝劇？
「對呀對呀！你好聰明，阿……」
對你個頭！不等話說完我就重重賞了炮仗的肚子一拳，看他哎喲哎喲彎下腰求饒，有種無以名之的愉悅感。
「小聲點，我們過去看看。」
我對煙花說，把推車放在一邊，一馬當先往前行去。
３
對方好像察覺到了我們的動靜。
我放輕腳步往前走，前方的聲音一會兒出現、一會兒消失。小偷果然是在最後面的煙火間裡，我逐漸接近對方的所在，聽到裡面傳來隱隱壓抑的呼吸聲。
小偷好像和我們一樣緊張啊！我悄悄走到門前。門縫裡沒透出光線，意思是裡面也沒開燈，所以待會就算開了門，小偷看不見我們，但是我們卻可以看到他。這是個好機會，而且，就算不把一身累贅飄揚白衣的煙花算進去，我們這兒也有兩個戰力……看炮仗大哥背心下露出的手臂，他應該挺能打的吧？
……不過，要是小偷不只一個怎麼辦啊？
「我說煙花……你會不會穿牆？」
「嗯？會啊。」
精靈真是種好棒好方便的存在啊！此刻我以最虔誠的心感謝上天。
「那麼……」
「我去看看。」煙花飄進去又飄出來：「只有一個黑衣人，而且個子不大，頂多跟阿繼你一樣高吧。」
勝算ｕｐ！話說回來，我好歹也有一七幾，什麼叫「個子不大，頂多跟我一樣高」啊？
「你能直接打倒他嗎？」懶為人之天性，不要怪我。
「你覺得有可能嗎？」
煙花雙手環胸露出「你白癡啊」的神情，反問我。我看看這個還比我矮半個頭的纖細傢伙，嘖……果然問錯了，不過戰鬥力零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吧。
「那炮仗呢？」看起來蠻有料的。
「蛤？」
炮仗大哥用「我是白癡」的燦爛笑臉回望我，我立刻決定放棄。再說這傢伙似乎真的很想嘗試什麼剝皮拔指甲的，為了被告的人權著想，我還是先別讓他自己去好了。
我吸了口氣。
「數一、二、三，就撞開門衝進去，知道嗎？」
我絕對不會承認其實我早就想試試破門而入的。
「嗯。」「了解，長官！」
兩兄弟答應，我深呼吸幾次稍微安撫一下興奮地砰砰亂跳的心臟。
「一、二、三！」
砰！
４
「不要動！」
在我大喊之前，裡面的傢伙已經先搶了我的台詞。一個個紙箱聚攏在一起，由地面直堆到天花板，還有高大鋼鐵架子往後延伸到房間末端，我都看得一清二楚。我冷笑一聲踏步向前，心想就算你拿著棒球棍狼牙棒我也有辦法打倒你，只要派上你看不見的炮仗就行了……然後，我發現對面那傢伙擺出了警匪片裡的經典姿勢。
微蹲站姿，雙手向前握著一個體積不大的東西。
……體積不大的東西。
我靠！
為什麼他有槍！
我彷彿看見自己背後出現了孟克的「吶喊」作背景，上方還寫著大大的ＯＭＧ附帶一長串驚嘆號。
對方臉上還戴著一個奇怪的卡通面具，雖然那隻長了嘴巴的凱蒂貓讓我很想狂笑，但是有槍指著我腦袋的情況下，我ＥＱ好、不見得歹徒ＥＱ也好，笑了搞不好會死。
……這不是個平凡小鎮嗎？！這不就是我家的平凡倉庫嗎！你有錢買槍居然買不起雜貨還要用偷的？
用偷的就算了，是什麼情勢讓你覺得洗劫雜貨店倉庫是需要帶上槍的大工程啊──！？
縱然經歷了一連串顛頗坎坷心路歷程，我的雙手可是非常爭氣地在第一時間舉到空中，呈棄械投降狀。別開玩笑了，我不想為了一箱元宵節煙火去死啊，就算煙花會高傲地說「為我死是你的榮幸」，但這種榮幸我一點也不想要。
「你是誰？」
對方謹慎地問道，一邊小步朝我接近。不知道為什麼，他手上有槍，但是看起來居然挺怕我。
「這是我要問的問題吧？你是誰？」
「你沒資格問我！」
小偷嗆了我一句，我有點不爽。
搞什麼啊？明明就是你來我家倉庫偷東西，我為什麼沒資格問你？
啊──忍住。忍住。他有槍。
「阿繼，他有槍耶！」炮仗用充滿驚奇的語氣說，指著小偷手上那把黑呼呼的東西。
我知道！你真的是白癡嗎，炮仗！
「你有辦法把槍搶下來嗎？」我勉強用嘴角小聲嘶嘶地問道。
「啊？搶槍？可是我怕會爆炸耶，那不是我管的。」
……不是你管的？什麼意思？我往旁瞄了一眼，又想講話，對面的小偷卻狠狠揮動了一下槍管。
「你一個人碎碎唸什麼！」
可惡，不要這麼神經質！我只好把眼睛轉回來鎖定著小偷，聽那緊繃的語氣，搞不好這傢伙會失心瘋來個敵我不分瘋狂掃射什麼的。我怎麼就這麼衰！
「……煙花，你……」
「閉上你的嘴！」
我才小小聲喊了煙花一下，小偷就揮著槍對我大吼。媽的，給我小心點啦！走火怎麼辦啊！我不想死！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啊！
「我沒辦法，但是……」
煙花湊到我身邊說，還沒講完，我看見對面凱蒂貓的眼洞裡，那雙黑眼睛猛地睜大了一下。
「那是什麼東西？！」
咦？
我一時沒反應過來，看見小偷的面具腦袋偏轉了方向。
居然……轉向煙花的位置？
不會吧，這小偷還通靈嗎？我下意識轉頭看向煙花，開口要問話，煙花卻對我聳聳肩，表示自己也不清楚。
他眼睛下方絢麗的對稱花紋，隨著動作點點閃爍。我才想著該不會是這花紋被看見了，眼角餘光卻瞥見小偷做了警匪片標準姿勢二號。
往後壓低身子，舉槍上揚，食指……往下壓……
我命休矣！電光石火中，我腦中竟閃過了這個古老句子。
完蛋了……
卻聽到，煙花和炮仗同時大喊。
「三妹──快來啊！！」
轟一聲，一陣白光炸開。
５
「……咦？啥？」
過了三秒，什麼也沒發生。我眨眨眼看著前方，一個瘦長的少女背影攔在我跟前，俐落的灰黑色系勾勒出略顯冷漠的印象，看起來……有點像，什麼？軍人？
……哪來的啊？
灰衣軍裝人士在前方定格了一會兒，緩緩側過身，望向我。
不對，是望向一左一右環抱著我的兩兄弟……這是什麼鬼姿勢？我連忙拉開兩人的手掙了出來。灰衣少女漠然地望向煙花，輕輕舉起左手。
手上戴著純黑色、緊緊貼合手掌的手套，還滴著水。
……水？
水？！
「大哥、二哥……你們為了這種東西，叫我來？」
「靠！你居然用水槍！」
我顧不上三兄弟的對話，指著小偷大叫，一邊示意煙花「開燈」。
「什麼？發生什麼事了？剛剛為什麼爆炸？」
小偷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，瞬間我很想斃了他。
「誰開了燈？線路修好了嗎？」
欸？這句話怎麼好像對倉庫很熟的樣子？我指著面具小偷，還來不及繼續控訴，那傢伙居然指著我驚訝地大叫起來。
「夏繼晴！為什麼是你？」
「你為什麼認識我啊！」
這種對話讓我抓狂。聽起來超愚蠢的，我的媽呀。
「我是你同學啊！我是王遠瑕，都相處半學期了你總記得我吧？」
面具小偷拉下了面具，我定睛一看，再看，三看……
……還真的很熟悉。看那凌亂偏褐、翹得很囂張的短髮，看那在右耳閃爍的銀色耳釘和長駐左臉的ｏｋ繃……這不是我們班那位康樂股長嗎？
居然是誤會一場……我一下子虛脫了，勉強扶住旁邊的架子才沒一屁股坐倒。
「你在我家倉庫幹什麼……」
「嗯？這是小鎮共用倉庫啊。煙火放完了，夏大叔叫我自己來搬，之後再給他錢。」
……老爸～～～你有沒有聽過什麼叫做多頭馬車！不要下一樣的令給兩個不同的人啊！你兒子我差點就翻車了好嗎！我無奈地掩面，用力揉了揉臉。
死老爸，是共用倉庫你怎麼不早說！一天到晚在那裡「我們家倉庫、我們家倉庫」的，害我出了好大的糗啊！所以說倉庫這麼乾淨，根本就是因為有別人在掃？嘖，我的永久除塵劑落空了。
「剛剛的光是什麼？」
「啊？什麼光？」
這傢伙好像還是看不到煙花，於是乎我決定裝傻到底。
「你旁邊有光點啊，閃來閃去的，很像鬼火，我想說拿水澆澆看……」
「你說誰像鬼火！我可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煙花、你們這些凡夫俗子！一點也不識貨──」
煙花大怒。我向後擺擺手示意他安靜一下，煙花哼了一聲一臉忿忿，不再作聲。
「鬼火？沒有吧，我今天作美術作業的時候沾到一些亮粉跟螢光劑，應該是那個……」
王遠瑕聞言，側著頭看了我半晌，我被他的眼神盯得發毛了一會兒。這傢伙雖然是個喜歡大笑大鬧的嗨咖，但是認真起來眼神還挺犀利的嘛……附帶猜測，說不定還是個靈感少年，因為這方面精靈跟鬼應該是差不多的東西……
就在我開始思考要不要幹點什麼事來轉移他的注意力時，王遠瑕忽然笑了。
「夏繼晴，你果然是個怪胎耶。」
「你才怪胎！自以為帶那種面具很正常啊！」
……喔──雪特，我又脫口而出了！我就是永遠管不住這張嘴啊！這下子不知道又要引起什麼誤會了，枉費我這半個學期都小心翼翼不得罪人的……我壓下抱頭哀嚎的衝動。
「哈哈哈！是不太正常啦──你果然很有趣──」
這傢伙居然笑了。真的假的……這樣很有趣？所以，我以後講心裡話也無所謂嗎？
「你明明就挺好說話的嘛，小黑、猴子他們都說你看起來很難搞。」
屁，我這人向來和藹可親，連煙火妖怪和鞭炮妖怪都能交朋友的。……不過，小黑和猴子是誰啊？
「為什麼覺得我很難搞？」我是真的有點好奇。我應該沒做什麼怪事吧？
「因為你老是不跟我們說話，反而在沒有人的地方自言自語……你沒發現喔？」
「……哈，哈哈，是嗎？」
煙花！又是你！
「所以，你現在要搬煙火嗎？我幫你吧。」我不由得想嘆氣：「要搬去哪？」
「河堤，晚會已經要開始了。」
我喔了一聲。要開始了啊？煙花好像很想去放自己，我待會也留在那裡看看好了……
「對了，夏繼晴。」
「嗯？」
「我和劉安連、侯洛恆要烤肉……」王遠瑕笑嘻嘻地看我，面具套在手指上不停轉圈：「你來不來？」
６‧終
要出倉庫的時候，王遠瑕忽然跑回去說要找個東西。我走到鐵門前要往外推，卻發現推不開。
「喔？你不是說要關好，我剛剛就穿牆出去上鎖了啊。」炮仗曰。
我差點沒把他踹到地上去，趕緊命令他到門外再去把鎖打開……那傢伙穿牆出去之後搗鼓了一陣，又把煙花叫出去，接著過了半晌，用非常雀躍的語調喊我。
「欸──阿繼──鎖好像壞掉了耶──」
●！我就知道！
就在我氣得想抓牆撓地出去把炮仗幹掉的時候，一直安靜跟在後面的軍裝小妹輕輕拍拍我的肩膀。
「我來。」
她很自然地走出牆壁，接著我聽到小小一聲「砰」，鐵門就打了開來。
出門一看，外面只剩下煙花和一臉燦爛的炮仗大哥。
「你們三妹……到底是什麼東西？」
我看著那個焦黑裂開的鎖，默哀。
「三妹？」兩兄弟對視一眼，異口同聲：「彈藥啊。」
……果然。
火藥三兄妹裡最有用的一個，就這麼跑掉了……
「欸，阿繼！走吧！」
王遠瑕微微喘氣地跑來，對我揮了揮手。
我和王遠瑕一起把推車弄到河堤邊。車上堆了太多煙火，一路上邊走邊掉，後來我乾脆抱了一大箱起來自己拿。
「阿繼，你平常沒事都在幹嘛啊？」
「啥？沒幹嘛啊……看店，看漫畫吧。」
「喔，因為你看起來一直都有事做，所以我們都不知道該不該約你出來玩啊。」
……就是因為沒人約，所以才會努力想找點事情，讓自己看起來有事做啊！唉……這誤會可大了。我聳聳肩。
「我很閒啦。誰沒事把看店當娛樂啊？」
「很好，那以後籃球賽排球賽你都跑不掉啦，哈哈！」
一堆人看到王遠瑕，一邊揮著手一邊喊著「王瞎」「王瞎」跑上來，陣仗有點駭人。我遲疑著該不該倒退幾步讓出空位，王遠瑕卻一把揪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向前。
「喂！阿繼要示範放煙火！大家幫幫忙清出一塊空地啊──」
啥？我幾時說過要示範？！
『因為你看起來就很會放嘛。』
這是事後王瞎一邊吸珍奶一邊給我的回覆。
突然變成目光焦點被簇擁到一塊空地上，我小小驚嚇了一下，手上拿著七八盒煙火一時間不曉得要放哪一個。
就在我手忙腳亂的時候，煙花拍拍我肩膀，帶著依然有點高傲的表情看我。
「照我說的順序放就對了，笨蛋。」
我想，世界上應該沒有人跟我一樣，由煙火本人（？）親自教導如何放煙火吧。
說實在的，放煙火沒有什麼訣竅。就算一個個雜亂無章隨便放，依我們常人的眼光，還是一樣漂亮。
這大概就是煙花這麼驕傲的原因吧……
就像那傢伙說的，煙火是我們極盡想像之能事，創造出的、投射了一切美好希望的東西。
『最美麗的是我。』
『我是最繽紛夢境所遺留的幻影，遠遠超出你們想像所及……我是你們所知一切美好的最凝練形象，複雜魅惑，不可捉摸。』
先從幾個小型地面噴射煙火開始，將視線逐漸拉高。接著是中型單色的煙火，散開一個個金黃、熒綠、透紅的同心圓，順便放幾個蝴蝶炮在空中肆意呼嘯，遊走看似無章法、卻優美無比的軌跡。
最後，重頭戲是接連不斷的十餘組大型煙火，五彩繽紛的點、線、彎弧組成琳瑯滿目花俏至極的幾何圖樣，散向深沉的夜空──
「我說阿繼，你搬個煙火幹嘛一直自言自語？什麼玩弄啊、殺人剝皮的，還以為是歹徒咧，嚇死我……」
我暫時退場休息換別人放煙火，反正看煙花在那裡高興地指手劃腳，不管誰來放都會比沒有精靈在場時漂亮幾百倍。順帶一提，因為炮仗在一旁大呼小叫，我總覺得今天煙火的聲音也比平常還吵……不曉得是不是錯覺。王遠瑕遞了串烤肉給我，一邊問道，我當然不可能照實回答，所以轉移了話題。
「我才要問你吧？那把水槍是在搞什麼？」
「咦？因為是放易燃物的房間，所以放水槍備用很合理啊。」
我腦中浮現了熊熊大火ｖｓ不到小指粗的細水柱的畫面。怎麼看都很極限，這樣最好是合理啦……唉，算了，積沙成塔、積沙成塔，萬丈高樓平地起，千里之行始於足下，有嘗試就有希望。
「那你戴什麼面具？太可疑了吧？」
「喔，說到這個……」
王遠瑕忽然賤笑，從背後猛然掏出一個東西用力套到我頭上。我大叫一聲把那片東西扯下來，……皮卡丘？
還是藍色的，我咧，笑得跟王遠瑕一樣賤。
「今天順便是變裝晚會啦！你看，很多人都有戴啊──」
我沉默著四下張望。居然還真的有，但是……
「就你戴的東西最不正常！」
「喂！什麼話！我還特地跑回倉庫拿耶！」
「你也不挑個品味好點的！」
一面說著一面四下張望，我看見煙花踏上前，朝我招了招手，指向最大號的一堆煙火──那是老爸特地買來的，專門用在元宵晚會，還叫我不准賣、這是免費放給大家看的。
我當時還覺得這很傻，那些煙火貴得要命耶！開車到處跑了半天才買到，居然還不賣，汽油費也是錢啊！
現在，看看這一片和樂氣氛……我大概可以理解，為什麼老爸堅持要在老媽調職去美國之後搬回老家，還總是在做生意時大放送。
這裡的確能找到很多城市裡缺乏的東西……錢買不到的人情，小鎮比城市多出很多。我想，我大概也會慢慢愛上這裡吧。
嗯，今晚也交到了第一個「人類」朋友，真是好兆頭。
「阿繼！你發什麼呆，快點過來！」
「來了、來了──」
初次見面時，煙花就充滿傲氣地這麼說過。
『你們將以空無一物的舞台迎接我……』
三。
煙花踏前一步，腳步飄離地面。
『用最漫長的黑暗等待我……』
二。
白衣溢彩，長長袖襬在空中散開，繁複流麗。
『……最後，以硝煙四起為代價送別我。』
一。
煙花一個轉身，揚起雙臂……
『但是，為了那短短一瞬絕美風華的流火，你們心甘情願承受漫天的塵埃，是不是？』
發射！
「綻放的那一刻，再大的天空、都是我！」
煙花在夜空中一揚手，振袖舞抑，揚聲喊道。咻咻連聲，呼嘯直上雲霄，人人舉手指著天空，興奮不已地望著沉沉夜空中盛開的絢麗火焰。
嬉笑歡鬧聲中，王遠瑕狠狠打了我的背一下，對我大吼。
「靠！這個也太漂亮了！下次我也要放這種！」
「哈，你會放嗎？小心被炸死！」我吼回去。
「才不會！中秋節的時候你就等著看啦！」
「是嗎，我拭目以待啊！……」
眾人的笑靨輝映著火光，燦然高漲，難以形容的美麗……
這是盛放於地面的另一種煙火，應和著流光閃逝的夜空。
是的，煙花正綻放，如斯璀璨。
漫天。
（完）
100.05.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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